光影流年(九)
縮起被恣意染色的四肢,在那純白無暇的殼內蟄伏著。
層層疊疊不斷覆蓋上新殼,薄弱易碎的美好將一切藏起,不露一絲一羽。
蜷曲著沾染不協調色彩的身軀,微弱呼吸,期盼著光。
***
「叮鈴。」
電梯很快就到達位於頂樓的頂級套房,推開半掩的房門,第一眼看到的是反射著微弱月光的美麗純黑鋼琴。
偌大的房間沒有開燈,從窗外透入的大樓燈火,將地上散落物品浸潤成冰冷的鐵灰色,才入住沒多久,房間就已變得亂七八糟,價值不匪的赤琉璃花瓶倒在白色絨毛地毯上,潑灑出束狀水漬,質地細緻的衣物皺巴巴地散落在房裡。
而造成這一切失序混亂的兇手毫無悔意,正噙著慵懶笑意望向他這勞心勞力的苦命上司。
他不自覺嘆了口氣,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傢伙,雖然很明白這傢伙的生活白痴是因為某人蓄意得縱容寵溺,但還是無法認同那樣過份的溺愛方式。
「玉鼎不在身邊,你就不會穿衣服,不吃不喝了嗎?」認命地走上前替那隨意套著過大襯衫(顯然是某人的)還扣錯順序的頼皮鬼穿好衣服。
「嗯!」對自己的生活白癡沒有一絲羞愧,坦蕩蕩地接受自家上司的服務。
「說出這種任性的話是這張嘴嗎?哥哥不記得有養出像你這樣任性的孩子。」毫不手軟地捏上白嫩的雙頰,將那因寒冷而發白的雙頰捏紅才放開。
「養我的是玉鼎。你養得是姬發姫旦還有小雷!」努力做出最無害的撒嬌表情,雖然他明白眼前的人可不像玉鼎會一次次買帳。
「真過份啊!發給你薪水,讓你吃好住好,還有精良設備研究的可是哥哥我!」認識多年深知無害外表下藏著的真面目,當然他不會承認有一半的壞心眼是自己傳授的。
「社長才是,要不是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為你開發產品,你哪來薪水發給我啊!」
收起那虛偽的燦爛笑容,太乙臉色一沉瞥向臥室,嘆息似地道:「有不速之客從下面的房間摸上來。」
順著太乙視線的引領,三個帶著黑色頭套的黑衣人倒在臥室的死角陰影裡。
「有受傷嗎?」伯邑考眉頭一皺打開臥室的燈,將太乙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一番,看來沒有什麼嚴重的外傷,只有些瘀青和擦傷。
「還好,只是後頸有點痛,還有肚子上挨了一腳。」太乙擺擺手揉著後頸。
「這下我要怎麼跟你家那口子交代,只好扣小黑和道德他們的薪水了…」認識多年深知自家研發部主任的伴侶肯定會大發雷霆,伯邑考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掏出了手機聯絡太乙的秘書崇黑虎善後。
唉…我還是從人家家裡把人搶來上班的,哪來像我這麼苦命的上司,要部下出差還要跟對方的配偶鬥法鬥智打心理戰,太好了…下次要借太乙出來一定會被百般刁難。
太乙忍俊不住,卻因為腹部的疼痛硬生生哽住笑意,「小黑被我差去拿重要的東西,道德他們那邊八成也遇到棘手的傢伙…不!恐怕厲害的都被道德他們絆住,這些半吊子的傢伙趁隙跑來對付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科學家。」讓身體完全沉入沙發的柔軟,太乙疲憊地揉揉眉間。
「不過,我已經不是過去不會反抗的傀儡搖錢樹了!」那雙曾經盈滿純真無助的雙眸,流溢著被利益與世態炎涼洗涮出的清冷漠然,輕輕勾起的嘴角只剩下無數疲憊堆起的戲謔。
接到伯邑考電話,保鑣們立刻將失去意識的綁匪抬出,道德和天化在另一個房間審問著其餘同黨。
綁匪四肢不自然地垂落,可能是脫臼抑或是骨折,身上插著麻醉針,絕對無法逃脫,刺鼻的胃液酸味在錯身而過的瞬間鑽入伯邑考的鼻腔,讓他反射地摒住呼吸。
匆匆趕回來的崇黑虎和前來道歉的飯店經理同時出現,似乎已經討論好如何善後,隨後十分熟練地為閉目養神的太乙包紮上藥,陷在沙發裡的人一臉無辜擺出楚楚可憐的受害者模樣,讓飯店經理不停道歉都是飯店的保全疏失,讓您受到驚嚇深感抱歉,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那個飽受驚嚇的無助青年,正是打斷別人骨頭卸了人家關節的兇手。
看著被抬出去的半吊子綁匪,伯邑考卻怎麼也說不出他曾說出無數次的那句「做得好」。
曾經,他對這個孩子說要保護自己就要學會對敵人殘忍,於是那孩子學會了殘忍。
什麼時候開始太乙面對綁架不再害怕,知道如何藉由脫臼鬆綁,不再害怕受傷而不敢反擊逃脫,也不再害怕利用傷害他人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。
他教會了太乙人類是貪婪的是自私的是醜惡的,不斷重複著掠奪與被掠奪的循環。
「你被綁架的次數絕對可以刷新金氏世界紀錄。」
「請叫我職業肉票。」
「……社長、主任,這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。主任,經理說房間已經準備好了,隨時都可以搬過去。」
「不要,小黑…我喜歡有鋼琴的房間。」
「那叫人把鋼琴搬過去好了。」
「……請你們體貼一下我這個負責協商的人。」
兩個老大不小的「上司」,一個俊美無儔,一個清秀爛漫,截然不同的五官卻掛著神似的打趣笑容,襯著一片狼藉的背景,四隻眼睛閃著灼灼的光芒,彷彿惡作劇的頑童,讓人搞不清楚兩人的真意。
「好吧…我去拜託飯店經理。」那崇黑虎嘆口氣起身準備去找那倒楣的經理,太乙卻早一步拉住他,「不必了…我住這裡就好,等等我自己收一收就好,那間房間送你!」
「不…主任,還是請飯店的人來打掃吧!那就請您乖乖待在沙發上別亂動!」讓他收拾的話會造成廢墟。
「遵命!小黑!」
崇黑虎離去沒有多久,太乙便從讓人深陷的柔軟沙發爬出,疲憊身影搖搖晃晃地在黑色鋼琴前坐下,像是燃盡最後的能量般將上身癱在琴蓋上。
「這麼堅持要琴,即便玉鼎再怎麼都不可能出現?」
「是習慣…已經習慣了…」依舊是爛泥般癱懶在琴蓋上。
看那歪曲在鋼琴上的背影,變成兩個依偎的身影,伯邑考瞇起雙眼搖搖頭,將那兩人相倚的背影掃出腦海。
不覺間他也習慣了這景象,還有夜裡偶爾經過太乙房門隱約流洩出那溫柔似水呢喃般的琴聲。
總是在某個夜裡突然出現,隔天從未客氣過、毫無彆扭地霸佔太乙的早晨,讓崇黑虎只能撓撓頭無奈地將行程延到午後,這人的面子比我還大呢…
將那枯萎似地背影扶正撐起,往一旁推出個空位,逕自坐下掀開琴蓋,輕敲出幾個寥落的音,像是被那聲音敲醒,太乙將渙散的思維聚焦。
宛若大師般的架式成功引起太乙的注意,然後那氣勢洶洶的臨時演奏家敲出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老少咸宜的——
兩隻老虎。
留言列表